三生三世的旅行

作者：黎荔

在印度的菩提树下，佛陀到底顿悟了什么？我想，修行证道的境界，也许就是抵达十方三世。十方三世，是佛教用语，用来指代一切空间与时间。十方指东方、南方、西方、北方、东南方、东北方、西南方、西北方、上方、下方，统指一切空间；“三世”，指过去（前世）、现在（现世）、未来（来世），统指一切时间。十方，是在很多很多空间中都存在，三世，是在很多很多时间中都存在。那是无数的时间和空间，一种无所不在的状态。佛祖认为，缘起性空，无始以来，三世因果，循环不息。大千世界在时空上无始无终，往复不已。
说起三生三世，苏东坡曾经写过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《僧圆泽传》，这个故事发生于唐朝，距离苏东坡的年代并不久远，而且人事时地物都记载得很详尽，是一个真实感很强的故事。
富家子弟李源，因流离变乱而体悟人生无常，散尽家财住在惠林寺里修行。寺里的住持圆泽禅师，和李源成了至交好友，谈坐终日，亲密无间。有一天，他们相约共游四川的青城山和峨嵋山，李源想走水路从湖北沿江而上，圆泽却主张由陆路取道长安斜谷入川。李源不同意。圆泽只好依他，并且感叹说：“一个人的命运真是由不得自己呀！”于是他们一起走水路，到了南浦，船靠在岸边，看到一个穿花缎衣裤的妇人正到河边取水，圆泽看着就流下了泪来，对李源说：“我不愿意走水路就是怕见到她呀！”李源吃惊地问他原因，他说：“她姓王，我注定要做她的儿子，因为我不肯来，所以她怀孕了三年还生不下来，现在既然遇到了，就不能再逃避。现在请你用符咒帮我速去投生，三天以后洗澡的时候，请你来王家看我，我以一笑作为证明。十三年后的中秋夜，你来杭州的天竺寺外，我一定来和你相见。 ”李源不禁悲痛后悔，到黄昏的时候，圆泽就死了，河边看见的妇人也随之生产了。三天以后李源去看婴儿，婴儿见到李源，果真微微一笑，李源便把一切告诉王氏，王家便出资把圆泽埋葬在山下。李源再也没有心思去游山，就回到惠林寺，寺里的徒弟才说出圆泽早就写好了遗书。十三年后，李源从洛阳到杭州西湖天竺寺，去赴圆泽前世之约，到寺外忽然听到葛洪川畔传来牧童拍着牛角的歌声：
三生石上旧精魂，
赏月吟风莫要论；
惭愧情人远相访，
【三生三世的旅行】此身虽异性长存。
李源激动想相认，牧童却说俗缘未尽，慎勿相近，只有彼此努力修行不堕落，将来还有会面的日子。然后牧童唱着一支歌谣远去，“身前身后事茫茫，欲话因缘恐断肠；吴越山川寻己遍，却回烟棹上瞿塘。 ”掉头而去，不知所之。
这个故事美极了，时光流转的交错中，灵魂知己的深切，远胜于那些纷纷的情欲。但为什么结局相见又不能相近，熟悉的轮廓，泪眼中斑驳，望着却无法触摸，爱是可念不可说。如果可以有三世之约，我们难道就不会有离愁别恨吗？爱若能参破，终究是寂寞，到头来忘却了前因后果。多少苦守的执着，多少虚晃的一诺，山河岁月空惆怅……
我们相信三生，是相信生命不只是我们目前所知道的这个缘分，生我之前我是谁，死我之后我是谁，有没有宿世以来深情的牵连不断？面对此残缺、流变、充满遗憾和苦难的娑婆世界，我们之所以渴求三生三世，是想在时间的河流中上下求索，找到缘分轮转的因果，手拉着手不想被分开。从前生的深情，到今生的纠缠，再到下世的重逢。让一段三生三世的旅行，如弯弯曲曲如流水一般的音乐，就这样反复又反复，就这样周而复始，好像天长路远，陌上花开，花魂与蝶魄纠葛又缠绵，永无休止。

三生三世的旅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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